春山妒

张译与瓶邪 在努力日更!宣我不亏!

沉吟至今


他穿着长衫,身子挺拔如同一座瘦弱的山,他走进发白的光里。

他仰头高声喊:“今天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一)

归来

穿着西装的瘦弱文人和祭旗坡是极其不搭的。丘八们围在他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祭旗坡的异类。

他被看的不好意思了,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礼貌到有些拘谨的微笑,细声细气的说:“你们好,我找虞师座。”

“王八盖子滴,他说要找我们虞师座呐!”不辣一听就笑了,弄得他不知所措的绞着手。

“啥玩意儿,你找我们师座跑到祭旗坡弄啥玩意?”迷龙忙着在边上剔牙,抽了个空儿看了一眼白白净净、整整齐齐还有点娘们儿唧唧的小何博士。

只有阿译长官用很憧憬很崇敬的目光看着小何博士,突然看见了牵着威风凛凛的狗肉走过来的死啦死啦:“团长来啦!”

龙文章看见小何博士的瞬间双眼发出堪比狗肉十天没吃饭见到一块上好的肉的光亮。

“呃,团......团长......我找虞师座。”小何博士被他那双眼睛吓到了——他还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眼睛,磕磕巴巴的冲着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军官说道。

龙文章眼皮垂下来,他便再也见不到那样的亮光。

“哦,你说我们师座啊。”仿佛刚刚失落的不是他一般,转瞬之间龙文章又舔着脸 露出一个堪比狗肉的涎笑,“找我们师座干什么呀?”

“你真的知道虞师座在哪里?!”小何博士激动的抓住了龙文章的袖子,用不太利索的中文问他。

龙文章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何博士:“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师座。该不是日寇的刺客吧?”

郝兽医在旁边卷着烟卷:“额看这孩子不像坏人诺。”

“我是来帮他的!”小何博士一听龙文章觉得自己是刺客,气得梗起脖子,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龙文章倒是没有想到小何博士会生气,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急忙招呼了司机,将人塞进车里,一气儿跑到了虞师的军营。

小何博士踏进那座不大的建筑物之前特意整理了自己的西装,才跟着龙文章一起进去。

“你在这里等等我。”把人丢在门外,龙文章一个人钻进去了。

“你来做什么?”虞啸卿看见龙文章,皱起了眉头,用一贯的严厉语气问他,“祭旗坡失守了?”

彼时,龙文章并没有想到他带过来想要和虞啸卿交换物资的人会让虞啸卿走上一条飘零半生最后整颗心都变得零落而满足的路。

他还是一贯的无赖涎笑着凑上前:“不是不是,哪能啊!我这次给师座带来一个好东西!”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虞啸卿一双微红的眼睛不怒自威。

龙文章凑近:“师座......咱们祭旗坡也需要一门战防炮啊。”

“你觉得你从祭旗坡给我带来的东西值得一门战防炮?”他又转过身去看地图。

龙文章一听便知道是有戏了,立刻扭头朝着门外大喊:“快进来让师座看看!”

他的吆喝声仿佛小何博士真的是什么盖着大红色丝绒的宝贝一样。

小何博士推开门,龙文章急急忙忙的用迎接圣旨一样的虔诚冲上前去,将人扶到虞啸卿面前。

“师座,师座,您看看啊!”龙文章急切的说。他急于为祭旗坡搞到一门战防炮,就像口渴了急于喝水,片刻容不得耽搁。

何莫修一进来就在打量这个年轻的军官。

他将自己站成了一座消瘦又锋利的山,他还妄图让自己再壮大一些,再壮大一些,再壮大一些,以便让所有的敌人死在他精心构造的丘壑里。

“虞师座......”何莫修放下了自己的东西,他明白可以放下来了,因为他将在这里住下来。

虞啸卿听到那略有一些生涩的口音才转过身。

他于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来那个艳阳天。

那是那不可考证的一年的秋天。

凋零的何宅门口停了一辆车,前面站了两个年轻人。

一个穿西装,一个穿长衫。

穿西装的那个说:“我就要上战场了,从此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穿长衫的那个说:“我就要去国外了,从此漂泊半生,骨埋他乡,不知道会不会活着回来。”

穿西装的那个决绝的转身,没人看到他滴落的那滴泪。

穿长衫的那个郑重的鞠躬,目送他离开:“兄长,此一别,有缘再会!”

泪水恰好滴进泥里,将扬尘打湿成一朵小小的泥巴花。

现在,马革裹尸的那个穿着军装骨瘦如削,骨埋他乡的那个穿着西装难忘乡音。

龙文章看着互相望着不说话的两个人,眨巴眨巴眼睛:“师座......”

这一句话点醒了呆呆愣愣的两个人,但是却又谁都没有理他。

虞啸卿不敢朝前走,声音里是难得的颤抖。

“怎么回来了?”这世道不太平,你若留在国外反倒叫我安心。

“虞师座,我回来帮你。”

何莫修露出一个笑容。

“你唤我什么?”虞啸卿朝前走了。

“虞师座。”

他又向前走一步,“我不爱听。”

何莫修保持着不属于战火的温和笑容:“兄长。”

龙文章于是知道自己要少了。

“祭旗坡似乎也什么吃的了,迷龙也还少一挺机枪......还有......我们也该有两个外国人教一教。”

虞啸卿难得的没有赏给龙文章一个五百,“这本也是你该有的。”

将单子递给了龙文章让他出去领东西。

龙文章知足的滚出去,还没忘记给两人将门关上。

就在门缝彻底合上的刹那之间,就在龙文章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被两个人看见的时候,何莫修转过头对他说:

“你这样会把自己累死。”

龙文章愣了一下,虞啸卿也是。

龙文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像是虞啸卿相好的的男人会对自己说这个。

虞啸卿有些生气。

他不知何莫修为什么会回来,不知他何时回来,不知他如何遇见龙文章,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龙文章会把自己累死。

他甚至生气何莫修是对龙文章说的这话,而不是对他。

龙文章什么也没说,关上门高兴的去领他的东西。

何莫修扭过头,“你一定在想,这个家伙又在说大话了。怎么不好好的呆在国外,要跑到战场上来捣乱。对不对?”

虞啸卿因为过度劳累而泛红的眼睛对上何莫修干净纯粹的眼睛。

“......是。”

何莫修依旧在笑:“兄长,很累吧?”

虞啸卿不会在这件事上点头。

累?

死去的那些人不会说累。

被日本人杀掉的人不会说累。

那他就没有资格累。

年轻的小何博士欢乐的摇摇头:“虞师座不会累,但是我的兄长可能会。”

恰逢张立宪敲门,于是便于虞啸卿藏起自己的动容:“师座!”

“进来!”

张立宪将手中的公文放到桌子上才看见穿着西装的何莫修:“师座......这是?”

“你好,我叫何莫修。”小何博士率先打招呼,“你是虞师座的副官吧?麻烦给我找个住处,谢谢。”

张立宪看向虞啸卿,虞啸卿几乎算得上含着笑意点头。

从此之后,张立宪便看见这个叫做何莫修的小男人每天在自己的房间里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

再之后,张立宪便习惯这个叫做何莫修的小男人能够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那些外国人聊天。

到后来,张立宪习惯了只有何莫修能够劝虞啸卿安眠片刻。

可是,张立宪不会习惯何莫修隔三岔五去祭旗坡。

“哟,这不小何博士嘛?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龙文章正在看迷龙追着机械师柯林斯满山头的跑。看见何莫修来了,便笑意盈盈的站起来问他。

这个笑容和给虞啸卿的不是同一种。这更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本名叫什么的他的笑容。轻盈得很。

何莫修微微皱了眉,瞧着柯林斯被追着跑得可怜,便用英语问他怎么了。

解释清楚了,何莫修将带来的箱子交给龙文章:“麦克鲁汉先生是联络官,龙团长知道什么是联络官吗?”

龙文章了悟:“要不怎么你能读博士呢!”

何莫修走了,他只在祭旗坡停留了片刻。

龙文章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能把人的背都戳穿。

“他要是在咱们祭旗坡多好啊。”迷龙把龙文章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可他说:“虞师座更需要他。”

......

南天门上三十八天,断送了虞啸卿对头上青天白日的信仰。

他倒下了。

不能坐视的人躺下了。

就像何书光一样倒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何莫修握着他的手,一声一声的对他说:“兄长,西进吧。兄长,西进吧。兄长,西进吧。”

终于,脸已经白得像是死人的虞啸卿不再用背抵挡何莫修的泪光。

他转身,站起来:“告诉龙文章,准备西进。”

1949之后,虞啸卿再也找不到那个握着自己手的人。

就像是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一样。

那个踏遍千山万水回到他身边的人,那个温声细语劝他休息的人,那个柔弱坚韧的人,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帮过自己无数次的人,那个让自己再次找到信仰的人,仿佛从来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一场睁着眼睛做的荒诞无稽的梦。

梦里面,红烛昏罗帐。

梦里面,禅达下雨的晚上,他和他相拥而眠。

梦里面,他曾经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吃他的醋。

果然是一场荒诞的梦。

虞师座也会吃醋的吗?

虞啸卿回了禅达。

同龙文章做了邻居。

他再也不会给龙文章几个五百了。

他渐渐的学会了笑,和何莫修一样的笑。

龙文章还是牵着狗肉招摇过市。

他们俩有些时候很相似。

他们妄图用自己可容纳物有限的皮囊装起自己无限鼓胀的灵魂。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悬在了他们的头顶,哪一天落下未可知。可能是一百年之后,也可能是下一秒。

何莫修告诉他们不可以,你们会累死的。

他成为第三个分担的人。

现在,他们的皮囊和灵魂都变得轻盈起来了。

只剩下思念。

震耳欲聋。

绵延千里。

......

再看到何莫修,是在十五年之后。

两鬓沾风雪。

何莫修比二十多年前瘦得多了。

“回来了?”

“回来帮你。”

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他们的的生活很平淡的进行下去。

没了狗肉,龙文章养起来猫。何莫修很喜欢,串门的时候喜欢去逗逗。

少年的时候,他们一个征战沙场,一个远赴他乡。就在少年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重逢。

青年的时候,他们共同忙于救民水火。就在青年光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分离。

现在,改天换日,只是他们,青春容颜已经不再。

就这样也很好了。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继续下去很久。

人生不得圆满。

何莫修死在回来的第一个月的一个平静的晚上。

虞啸卿抱着何莫修,几乎感觉抱着一把毫无重量的骨头。

医生说他死于辐射。能够活一个月已经是奇迹。

虞啸卿将他葬在南天门。

虞啸卿和龙文章是两个老不死的。

他们分别死于九十六岁和一百岁。

青山埋忠骨,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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